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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弗兰克·赫伯特(Frank Herbert)的经典科幻小说《沙丘》中,主人公必须压制他当下的动物本能,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人类。他的手被放在一个邪恶的装置——一个会产生剧痛的黑盒子里。如果他把手从盒子里抽出来,负责看守的老妇人就会用毒针刺穿他的脖子,他就会死。她告诉他:“你听说过动物为了逃离陷阱而咬断自己一条腿的事吗?那是动物的把戏。如果是一个人,他会一直待在陷阱里,忍受痛苦,假装死亡,这样他才有可能杀死捕猎者,并消除对他的同类的威胁。”

有些人天生比其他人更善于抑制情绪。事实上,这是与生俱来的,部分原因是他们的多巴胺受体的数量和性质异于常人。多巴胺受体是大脑中的分子,它们在多巴胺释放时会做出响应。遗传特征不同,多巴胺受体的情况也会有所差异。研究人员测量了不同人大脑中多巴胺受体的密度(受体的数量,以及它们之间距离的远近),并将其与这些人的“情绪分离”测量结果进行了比较。
情绪分离测试测量了一个人避免分享个人信息、避免与他人交往的倾向等特征。科学家们发现受体密度和与他人接触的倾向有直接关系,高密度的多巴胺受体与高水平的情绪分离有关。在另一项研究中,情绪分离得分最高的人将自己描述为“在人际关系中冷漠、社交冷淡、有报复心”。相比之下,情绪分离度最低的人则将自己描述为“过于热情、易被人利用”。

大多数人的情绪分离程度介于最高和最低之间。我们既不冷漠也不会热情过度,我们的反应取决于具体情况。如果我们与周围的人在近体空间接触——靠得很近,直接接触,专注于此刻——当下分子回路会被激活,我们性格中温暖、热情的一面就会显现出来。而如果我们在远体空间跟人打交道——保持距离,抽象思考,专注于未来——我们性格中理性、克制的部分就更容易被看到。这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可以用“电车问题”来说明:

一列失控的火车沿着铁轨疾驰而下,驶向5名工人。如果什么都不做,他们都会死。然而,把一个旁观者推向铁轨是有可能阻止火车的前进的。这个人的死会使火车减速,足以拯救5个工人的生命。你会把这个人推向铁轨吗?

在这种情景下,大多数人都不会将这个旁观者推向轨道——他们无法亲手杀死一个人,即使是为了拯救5个人的生命。当下神经递质负责产生对他人的同理心,在大多数人身上,它都会压倒多巴胺精于盘算的理性。在这种情况下,当下的反应是如此强烈,因为旁观者离得太近,就在近体空间。要杀死他,我们必须用手接触他。除了最冷漠的人,其他人都做不到。

但是,既然当下分子最强大的影响是在近体空间(我们五官所感知的当下世界),如果我们一步一步地后退,逐步减少当下分子对我们决策的影响,会发生什么?当我们离开当下分子的近体空间进入多巴胺能的远体空间时,我们用一条生命换5条生命的意愿是否会增加?

让我们先从消除身体接触的当下感觉开始。想象一下,你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看着事态发展。有一个开关,拉动它,就可以将列车从有5个人的轨道转移到只有一个人的轨道;而如果什么都不做,那5个人就会死。你会拉动开关吗?

下面进一步把自己拉远。想象一下,你坐在距离遥远的另一座城市的办公桌旁。电话铃响了,一个语无伦次的铁路工人描述了这个情况。你在办公桌前就可以控制火车的行进路线。你可以按下一个开关,让火车转向只有一个人在上面的轨道,或者什么也不做,让火车撞向5个人。你会按下开关吗?

最后,我们考虑最抽象的情况:抛弃所有的当下分子,让大脑完全为多巴胺掌控。假设你是一名运输系统工程师,正在设计铁路轨道的安全特性。你在铁轨旁安装了摄像头,能够准确提供实时的信息。你需要写一个控制开关的计算机程序,该程序将使用摄像机拍下的信息来选择让火车通过哪个轨道。你会将这个软件设定为为了救5个人而杀死一个人吗?

以上几种场景各异,但结果是一样的:牺牲一条生命换取5条生命,或者牺牲5条生命挽救一个人。很少有人会愿意牺牲一个无辜的人,把他推向死亡。然而,如果是写一个管理轨道开关的软件来使生命损失最小化,就很少有人会犹豫了。这就好像有两个不同的人在评估情况:一个人的头脑是理性的,只根据理性来做决定;另一个人富有同情心,不管大局如何,都不愿杀人。一个人试图通过拯救最多的人来控制局势,另一个则不会。我们会选择哪个结果,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多巴胺回路中的活动。


在了解到大脑对判断为属于 近体空间 的事件和属于 远体空间 的事件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情绪和处理方法(理性还是非理性)之后,我联想到许久以前看过的一本有关藏传佛教的书。

书中简述了一种 “放下” 的状态,一种不执著于当下,不困于痛苦,也不困于兴奋的一种超脱的状态,要达到这种状态,首先要放下对“我”的执着,类似于无我。如果一个人有焦虑,抑郁等情绪,这种状态应该是他所求之不得的。而实践时的方法则是:想象自己不是自己,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肉体,看自己遇上的事件,当自己逐渐越来越不以 遭遇者 的身份去体验不好的事情,而是以 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事情的话——便能放下。

没想到原来这还有脑科学的依据,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种心理学技巧。

常听有人说,看科幻小说、电影等看多了,想像宇宙的宏大、人生的短暂、人类的渺小,不自觉地感到生活的不顺心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,情绪变得平静。这其实也是一种从 远体空间 看事物所带来的结果吧。